林一峰 X Serrini 對談:樂壇每分鐘死亡與翻生,不如繼續創作

有人,有歌,便有樂壇。今次找來兩位獨立音樂人——林一峰與Serrini進行一場對談,分享音樂路上的相知相遇。同樣不走傳統主流路線,專注個人的音樂創作,卻為樂壇帶來意想不到的火花。

林一峰出道二十年,未必是主流樂壇或頒奬禮的常客,但唱而優則作,出自他手的曲詞多不勝數,從琅琅上口的集體回憶經典歌,到風格多元新鮮的小品,盡見創作的自由和廣闊。

Serrini另闢獨特鮮明的形象,詞曲風格強烈又不失細膩,無論音樂作品或衣著打扮,自有一套美學主張,在樂壇上形成另一種耀眼光芒。

今次視像通話,把遠在哥倫比亞的一峰與香港的Serrini連繫上,一夜一晝,在私密坦誠的告白中穿插說笑閒聊,無論是對藝術工作者的自覺,抑或音樂工業生態的評價,他們始終如一地強調,不論環境如何,音樂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作品,讓作品說話。

倘若最好的尚未來臨,就放心去開發你新的秩序。

明:明周文化

峰:林一峰

S:Serrini

明:兩位是怎樣認識的?可否分享一下當時的情況?

峰:其實我們第一次接觸,是我主動找Serrini,大約五、六年前。我當時做「音樂蜂」(眾籌項目)。

S:我們都是在壽臣(劇場),Arts Centre。

峰:那時候呢,我就覺得這個女仔,有啲嘢喎!便不怕醜地主動找她。「音樂蜂」最終不成功,有點可惜。但我用了那個時間和資源去認識到好多獨立音樂人,我覺得好可貴。就在那時候開始,我留意到Serrini這個人,看到她的歌詞,聽到她的歌。我們經常都text下,但我曾認真跟她說過,中文歌來說,好少人留意到sound。”sound”該怎麼譯呢?博士,譯唔譯到?

S:音色?聲音?

峰:是「聲音特質」吧。好少人在聲音特質上鑽研,但Serrini由頭到尾都有,她自己沒有說過,是我留意到。她是一個很好的音樂人,to begin with。如今六年過去,世界prove到我們的眼光沒錯啦。

藝術工作者要專心創作

明:你們算是不同時期出道,可否談談各自的唱作環境?

S:我personally就不太理人,可能真的是一個好artist類型的人,可能本身性格問題,真的不太去觀察環境,甚至樂壇。我一開始其實是自己在家寫歌,好開心地唱一些好無聊的作品。去到後期無啦啦有一個契機,我都忘記是什麼契機,無啦啦可以去到頒奬禮,或者派台。我知道世界是怎樣運行,但沒跟着它的秩序,都在探索自己的過程。我猜我最不同的,可能就是我是一個digital native,成長過程一路有好多社交媒體,或者可以發布音樂的平台。我一開始已經沒有一個限制,我要有什麼大公司支持,或者我要怎樣才可以出歌。我只是覺得,我有個file便可以upload,亦可以自己主動在網上找網友。

峰:其實這一點我和Serrini真的好似。我哋時代真係……差一陣啦!剛才Serrini有一點說得好,你有首歌,upload就得㗎喇。發表好簡單,所謂大環境,好似我們這類型的……藝術工作者……

S:「藝術工作者」,I love!

峰:如果是先看環境才做呢,我哋死得㗎喇,係唔可以做。我們為何可以行出來,都是專注做自己的事,忽然之間,有個浪,托高你少少,被人知道了,就憑自己修為。如果修為OK,就可以一路行下去。藝術工作者,專心做自己的東西,當潮流一遇到努力的時候,就是契機。我想我和Serrini都是這樣被人認識。

S:對啊。如果一開始好多人聽一峰的作品,一峰幫好多人寫歌,或者現在(我)突然去好多不同event,著得很誇張,並不是因為我們突然之間有什麼改變,而是因為我們一直在做的東西,剛好有人見到。好多人會話紅唔紅,我覺得呢個紅,係define唔到我哋真正能力。他們沒考慮到我們寫了很多曲詞,也有很多對於自己作品的criticism,或者對自己的要求。他們只看到,嘩,點解依家紅埋呢啲唱歌嘅聲,可能男聲太溫柔,女聲太似男人。

峰:還有人這樣說?現在都二○二一年了!

S:係囉!經常都有這類,我不太care。我們都是同一代啦!但一件事的改變或契機,我估未必關我們事。

峰:互聯網令到大家很快得到資訊,形成好多pocket,好多細個細個窿。有一個不好的地方,是發表好容易,但longevity,事業和作品的壽命普遍來說比較短。

S:我反而會想,一個作品是否真的要長壽?係好嘅,一些classical musician的作品有好多人記得。我只是想,Pop 或者自己做音樂時,初衷是自己想和人交流。人數多唔多,夠唔夠,好難量化。尤其見到好似以前自己剛出道年紀的音樂人,可能好鍾意問,或者有frustration,就係:點解你哋唔聽我啲歌?好多音樂人覺得,有錢才可以維繫音樂創作,如果沒錢就做不到。但我們不會說沒錢就做不到,便學習沒有某部分的製作,可能一開始沒錢拍不到MV,咪開始自己拍,或者寫歌整beat,可能好辛苦。也有音樂人問:唔知點樣令到啲人聽我嘅歌?我好怕答這些問題。

峰:這個問題我也常常問自己。我寫每一首歌的時候,都問自己:點解人哋要聽先?好老套的想法是,你想喺呢個世界得到啲嘢時,你offer到啲咩先?剛才你講關於budget的問題呢,我想和大家分享,錢,能夠令到你的藝術作品昇華,但不等如可以令作品有靈魂。靈魂是從我們這裏,(把手放在心前)——corazón而來。用盡你的靈魂創作,接着才想商業的事。這是我做了二十年音樂不斷記住的座右銘。就算不夠budget,唔緊要,多有多做,少有少做,最重要有心。當你做嘅嘢啱嘅時候,啱嘅budget就會出現,好神奇。

S:好似信仰般,大家信呢樣嘢會發生,佢就會發生。現在我們像上一輩跟後輩,哈哈,是對所有人說:你只要相信,就會有希望。

峰:係囉,兜咁大個彎就係呢句!

金毛玲與西裝友的緣份

S:我最近重播,發現原來〈遇見〉是一峰寫歌。

峰:都二十年了!

S:Wow!就是……我沒想過,孫燕姿這麼遠……

峰:唔係好遠,三個半鐘飛機㗎咋其實。

S:而且這首歌是集體回憶!中學十𡃁歲唱K嗰陣唱都會覺得係舊歌嚟㗎嘛,突然覺得⋯⋯Wow!哈哈哈,唔好意思!原來大家細細個已經開始contribute作品,係咪十幾歲就開始寫?

峰:係呀,我十七歲開始寫。我大半生都在做音樂。我做音樂的時間,長過我沒做音樂的時間了。不要說回以前了。一個唱作人最重要是寫得出下一首作品。以前功績幾咁叻又點呢?咩都會過嘅,我哋向前望啦。用作品交流,從作品嘅角度出發,引發話題,令大家覺得有趣,生活冇咁慘淡苦悶。

明:那麼,可否談談對方有哪些作品令你欣賞,或感到深刻?

峰:我對Serrini的作品最深刻,或者最入心,一定是〈油尖旺金毛玲〉。上年這個時候,exactly一年之前,我在緬甸仰光,疫情剛開始,我在家聽到這首歌,聽了三日三夜!Serrini睇番Spotify或Apple music報表呢,可能舊年三月有條友聽咗百幾二百次,就係我喇!哈哈!係忽然hit到我好中嘅一個作品。〈油尖旺金毛玲〉發表時,我不是很識,未有那個緣份去聽。

S:係呀,真係緣份嚟。

峰:流行曲的魔力就是hit到你。醞釀了三日三夜後,我好斗膽去text Serrini,我想寫下集,肯不肯?都幾突然。於是我寫了〈西裝友的心事〉,想像故事本身可以有不同的角度去詮釋。我諗番轉頭,點解hit得咁中,因為perspectives。〈油尖旺金毛玲〉帶出來的是一個perspective,一個從不同角度看事情、看社會、看世界的作品。我由小到大,中學開始,中文老師給我最大的啟發是,要從不同角度、立體去看事情。〈油尖旺金毛玲〉做到這件事之外,還做到很好的sound。我諗,條女唱歌咁勁咁好嘅?講真,我係嗰刻覺得,你係識唱歌喎!

S:嘩,被人讚,誇誇羣,緊張!哈哈。剛才一峰說,音樂要有好長的career,我發覺是在人生不同階段,突然想起一首歌,感覺就會好唔同。可能長大後,或者某一個社會環境,令你好想要一首歌。一峰有首歌,可能這個例子很pop,但我還記得我聽這首歌時不是聽你的版本,反而是at17口中唱的——〈The best is yet to come〉,好像是中學的時候在音樂堂有唱過。

峰:真的嗎?入學校呀?好開心喎!

S:因為是正能量。我特別鍾意啲melody,一峰嘅melody有個shape。

峰:簡單的洗腦?

S:係,有點似公園內小朋友爬的frame,一見到就想爬上去,是這樣的意象。有個實在的frame,重重複複。

峰:哈哈,多謝!

S:這首歌也有個message係——希望。當時是有很多傷心情歌的時代。有一首好似在你身邊陪你傾偈的歌是很特別的。當然,也有很多好的作曲。我成日都係睇作曲,好鍾意聽歌,唔知點形容,係咪叫旋律特徵?哈哈!譬如我喜歡聽classical,某幾個的特質是旋律簡單得來洗腦,退後少少,留點空間。因為聽嗰個都要fill in 一啲嘢,要有啲位俾佢自己諗。我特別鍾意一些sentimental一點、慢一點的。

〈西裝友的心事〉是一峰為Serrini〈油尖旺金毛玲〉所作的續集,分別收錄於《Born In Kowloon》及《Don’t Text Him》專輯。

和自己辯論的火花

峰:講多樣關於Serrini的事。呢個女人真係……你是一個好有條理的精神分裂者。你不停和自己辯論。

S:係呀!哈哈!(掩面大笑)

峰:可能因為呢樣嘢,我被你吸引了。或者我們被大家吸引了。我和Serrini都有個特質,喜歡和自己辯論。我們有很多歌都是和自己辯論完的美麗灰燼。在辯論過程中有很多火花,一部分是,不要再說啦!第二部分是,太精采,唔好出街喇!第三部分是,不要緊,過去了,我現在將灰燼和大家分享。這是否我們相似的位呢?

S:我估相似位是,我們是和自己辯論,不是和監製辯論現在流行聽什麼。不用勉強說似唔似,我覺得夾唔夾。

峰:大家都周身賤格㗎喇,點會無端端同自己辯論吖?

S:哈哈!「周身賤格」!呢個term點嚟?

峰:我被人這樣形容過,我好鍾意呢四隻字,所以我own咗佢。自己鍾意攬嘢上身做,諗埋一邊咁啦,明明冇事都搵嘢做。

S:That’s artist. 作為音樂創作者,就是要令人有些不舒服。不是特別要與別不同或標奇立異。你要做自己的作品,要好consciously,有啲嘢做咗出嚟,你知道有人唔鍾意,但你冇所謂,因為你係特登要令到大家有啲唔舒服。Art是一個intrusion,令人諗嘢突然脫一脫軌的過程。藝術告訴人:You have a way out, like the best is yet to come,或者 the worst is yet to come, and this is OK.

峰:我和Serrini的音樂都是provide options,你自己揀,我們提議不同options,有不同perspectives去看城巿、看世界,whatever,音樂是我們的媒介。你的存在令作品誕生,你的作品誕生就提供了perspectives。

不要追逐樂壇頒奬禮

S:我的作品除了音樂,可能是衣著,或者唔知做乜喺度亂噏。這一年我去了一些頒奬禮,或者記者會,因為我可以著到好誇張坐喺度。我點解想去所謂「主流樂壇」,覺得如果popular media有一個咁嘅人出現,我的童年應該幾唔同,冇咁lonely,或者我係可以做到唔驚被人鬧,講嘢有confidence。細個以為音樂是要簽大公司,或者有某種身體形象,皮膚或者化妝,最好就soft feminine。可能時代有好多不同的東西,我覺得是一個respresentation,一個可見度,只係多啲嘢,冇問題,又唔會損害自己,咪出嚟。

峰:這麼多年來我在香港出席過四次(樂壇頒奬禮)。我的觀察是,其實頒奬典禮是一個需要有前瞻性的指標。你唔可以追住頒奬典禮嚟跑,因為頒奬典禮有時pick up咗一、兩個人,等你知道有呢幾個人存在,然後靠啲人自己嘅修為。如果你一直靠咁嘅奬勵、給予,接受嘅關係,好唔健康。一個好的頒奬禮應該有前瞻性,而歌手可以參與時表示一分支持,參與一下。如果每年都賣咗身咁呢,就好唔抵。

S:我嗰年(二○一九年)去金音獎,諗住成個禮拜每一日都去打邊爐,食到最後嗰日真係肥咗,結果條裙爆爆哋咁!哈哈!

峰:我們談談那四個禁忌大字啦,「樂壇已死」。其實我廿年前已經被人問這個問題,問到現在,廿年之後,我都仲未死。

S:彌留咗好耐。

峰:答案都係:未死。我想這個世界很得意,如何為之一個industry呢?「樂壇」二字其實是music industry。Industry要有足夠資源,足夠收入,令很多人食到飯,才有「工業」出現。如果要這樣比較,跟二十年前我剛開始時,真的不同。弔詭之處是,個form不斷轉變,但音樂被需要的情況是冇變過,兼愈來愈大,只不過收入來源不同了。

每個年代都有辣有唔辣。我覺得最應該戒的就是比較。一代人看另一代人,一定有judgment,一比較就冇得傾偈,咁冇得玩。大家忘記了有樣東西叫轉化。有些能力要流動,不是沒了,是轉化了。視乎你有多眷戀以前的事,有多嚮往之後的事,這個balance是每個人自己的修為。我覺得,人,無論咩時代,咩世界的人,都需要音樂。但點用音樂賺錢,令到生態健康呢?就有待大家去一齊發掘呢個答案。

S:好有權威性的答案呀!你(指記者)可以寫:Serrini表示:沒有意見。哈哈!

鼓勵你想發生的改變

明:那麼,怎樣才為之健康生態呢?

峰:有一段時期,社會常說打擊翻版,我覺得要人俾錢去支持一啲嘢,點解人哋要俾錢先?對佢有咩好處?焦點不應該放在責備,而是教育。知識產權的教育才是最重要,而不是一味鬧人。

S:後期一些人說,歌手唱歌好難聽,詞又不知怎樣……我想照一峰的邏輯,就是作為聽眾都有必要去鼓勵你想發生的改變,支持一些你覺得好聽的作品。當你作出這個評論,或者惡意抨擊,generalization,你為音樂行業或者對音樂有何高見?否則一些不負責任的criticism只會淪為人身攻擊。我有時都覺得這是否一個偽命題,有誰可以好有力量去講「樂壇已死」,要generalize這件事好難,就如「香港是文化沙漠」這句很「偽」,樂壇已死作為一個題引,在promotion或者傳理學角度,用大家好易反對的命題,去帶出你覺得正常或想講的事。

峰:都要提大家,小小一點:好嘢先好支持,唔好為支持而支持。

S:對,你(聽眾)找一些你欣賞的位,你喜歡什麼。

峰:再回到那四隻大字:樂壇……未死!樂壇已死?NO~我好斗膽同大家講,樂壇呢一分鐘死咗,下一分鐘翻生。每一分鐘都係死亡,每一分鐘都係翻生。Move on!

二人感情要好,經常互窒說笑,一峰更笑言他們可以不停聊足三十個小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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